梁湲

第二十二章 如梦初醒

        “白兄,你杀了这秃驴,倒是省了九命动手。”书佳期语气轻快,如同在赞扬一道菜肴如何美味。

        白如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白兄,杀了也就杀了,何必如此慌张。杀了一个,就有第二个,第三个,无甚分别。”书佳期倚着门框,语气多了几分慵懒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,我……”白如昼辩驳,看着书佳期,心中慌乱,脑中一片空白,“我杀了归一法师……?不,我…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好看看这秃驴的尸体。”书佳期说。

        白如昼看去,冰刃未化,正中心脏。这正是他的术法,以风化水为冰,冰刃果决,一击毙命。恐惧、难过、慌张、后悔之情一并袭来,白如昼全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。

画面突变,万福殿前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昼儿,你找到杉儿了吗?”邱月表情着急。邱月还是当年模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师父……”白如昼心下慌张,“杉儿……去了哪里?昼儿要去哪里找她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啪”一声脆响,邱月一个巴掌打在白如昼脸上,“你答应为师保护杉儿,你却不知她在何处?”白如昼从未见邱月如此生气。邱月从未打骂过他,即便犯错,也只是让他自己反省,最多不过罚站在正殿,直到想明白为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师……师父,”白如昼心中焦急,眼泪在眼眶中打转,“昼儿知错,但昼儿真的不知杉儿在何处。昼儿这就去找,这就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小……小师妹她……”一人急匆匆赶来,打断了白如昼的话,“她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什么?杉儿死了?如同遭受五雷轰顶,白如昼浑身力气被抽干,脑中一片空白。一声闷响,白如昼直挺挺跪了下去,又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痛,痛到呼吸不得。

        邱月的水咒直击白如昼,白如昼没有闪躲,肉身抗下一技,再也跪立不足,向地上砸去。听闻云杉死讯的刹那,白如昼就已没有了生念。现下这般被师父打死也好,白如昼想,不还手,不防御,任由他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你害死了杉儿,是你!”白如昼耳边环绕着声音,一开始是邱月的,然后好多人,男的女的,老的少的,都在指责他。是他害死了雪云杉。身体似乎又受了一技咒术,心脏剧烈跳动,似要跳出体外。这是要死了吧,白如昼心想,杉儿我来陪你,下一世定护你周全。

        白如昼挣扎着将眼睛睁开,感觉眼睛湿润,抬手一抹,自己在哭?刚才那是梦?白如昼抬头看去,房间里挂满白绫,玉雀与谷正涵披麻戴孝跪在蒲团上,眼泪不住下流。白如昼看了看自己,竟也是披麻戴孝跪在灵前。这是谁的葬礼?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还有脸来!”一人朝着白如昼推搡了过来,白如昼重心不稳摔向一侧。白如昼泪目望去,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,玉雀与谷正涵的目光里写着愤怒与失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若不是你,师父与问师兄怎么会……”玉雀说道,忍不住又哭了起来,谷正涵搂着她,对白如昼 的目光却更加凶狠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师父与问儿……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白如昼,你好自私啊!你可有为爹爹与问师兄想过?”叶缓与玉雀、谷正涵跪在一起,冷眼看着白如昼,平日冷清的脸上满是悲痛与绝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师父与问儿怎么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明知故问?你来这是何意?”叶缓气急,站了起来,手指往灵牌一指,“他们死了!”白如昼从未见过叶缓生气。不要说生气,叶缓素来无甚情绪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他们因为你,死了!”叶缓继续愤怒说到,几近咆哮,“你呢?你想过他们吗?”叶缓说着,起身朝白如昼一步一步走来,“不,你没有。你只想着你自己,你只遵循你的善,你的道。你只护着你的执念。白如昼,你这个杀人凶手!”说着,叶缓出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呃……”白如昼听见自己疼地闷哼了一声。跟着才感觉到全身每一寸肌肤都似在被火灼烧、被虫蚁啃噬,头疼到快要炸裂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白如昼,我不会杀了你,”叶缓冷冷地说,“我要你在今后的所有时间里,都感受到这种痛苦。我要让你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”说罢,叶缓又是一招,直接将白如昼震飞出了灵堂,随即将灵堂的大门关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叶缓字字诛心,白如昼从未觉得如此无力。白如昼摔在灵堂外,华宣殿冰冷的地上,看着叶缓将大门狠狠关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白如昼这一生,以为自己能尽微薄之力救济苍生。可如今……我却成了嗜血的杀手,杀了归一法师,杀了杉儿,杀了师父与问儿……”白如昼心里想着,手下捏诀,邱月教她的至高水咒——千流万淙。空气里的水齐齐朝他的手中汇去,看去如同河谷川洋竖立而行。白如昼将眼睛闭上,抬手欲将这海洋的力量回掌击向自己。怎料,由于叶缓最后那道幻术的力量,自己的手竟不听自己使唤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以为你死了,他们的命就能回来吗?”伴随着声音,白如昼侧身飞了出去。水咒失了主心,自然也被击破,手中洋流一股一股、向空气中四下散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月师父……?”你还活着……!白如昼觉得嗓子腥咸,一口血吐了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跟我回去,还清这一辈子的罪孽。”邱月起手水之束缚咒,六股水柱从她的手中飞出,将白如昼束起。

        周身不得动弹,白如昼更是清清楚楚感受到叶缓先前那道幻术的力量,这是单纯干净地疼痛,白如昼觉得自己在濒临失心的边缘。这要受一辈子啊,白如昼想到,但就算受一辈子,被自己杀死的人也再回不来。白如昼不禁露出凄惨的笑,从窃笑到放肆大笑,控制不住的狂笑。笑到极致,白如昼放声哭了起来,哭声响彻整个华宣殿。白如昼觉得自己已经疯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师兄,师兄。”花问见白如昼睡不安宁,推着白如昼的身体焦急地唤到,“师兄你醒醒啊,这究竟是被怎样的梦给魇住了啊。”花问自言自语。

白如昼突然跳坐了起来,花问被吓得整个人撞在了车厢壁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嘶……”花问摸了摸撞疼的地方,又赶紧抬眼看向白如昼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问儿……”白如昼心跳剧烈。才从梦魇中回来,梦中的情绪还未散去。定了定神,动了动四肢,意识到自己这下是真的从梦里醒了过来。而后听见身边有人,寻声望去,见花问摔在对面的座上,手摸着脑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师兄,你终于醒了。”花问呆看着白如昼,一直以来精神上绷着的弦一松,竟哭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问儿……”白如昼看着花问的样子,笑了出来,“你可又救了师兄一命。”。

        花问看着白如昼好一会儿,才相信白如昼是醒了,不是自己急出的幻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问儿,我睡了多久?”白如昼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十三个时辰有余。”花问认真地为白如昼号脉,而后回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现在我们这是?”白如昼撩开车厢前面的帘子。此时辰时将尽,初春早晨的阳光和煦明媚。白如昼方才从昏睡中醒来,车厢又被帘子遮挡,眼睛哪里能适应这样的光线,不由侧头闭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师兄你眼睛还要不要了!”花问怒斥,见白如昼笑着坐回座上,才继续说到,“子虚仙人本意是趁着各派都在,不如就此一同前往平城将书佳期拿下。但华清寺那边找到了归一法师生前留下的字条,法师似乎早就知道那天晚上会有人去刺杀他,告诫华清寺众人不可寻仇,不可过分追究,因此华清寺众人已开始筹备迎接新的住持到来。园主认为此次虽然各派都在,但却不是各派高手都在,弑盟实力绝不容小觑,不可贸然前往。之后众人纷纷表示弑盟在江湖中虽然令人闻风丧胆,但的确手段干净,只要不是他们的目标,他们一个也不杀,的确可以容后再议。再来,有人提出,舞骨山庄众人先一步离开了华清寺,定是寻柳姑娘去,因此柳姑娘暂不会有危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就这么算了?”白如昼冷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当然不,这次华清寺当着江湖各派的面杀了法师,如同向各派示威啊,大家怎么能忍。”花问回答,“给弑盟下了战帖。6个月后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样……”白如昼的思绪不禁回到刚才的梦境,华宣殿的灵堂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虽然……”花问小心翼翼地说,“我总觉得,弑盟总部就这么青天白日地放在平城,人尽可知的,其中绝对不简单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……”白如昼回道,“弑盟厉害的杀手向来藏于江湖。而这些杀手都从哪里来的,未曾可知。即便端了良辰府恐怕也无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师兄,马上到平城,咱俩去一次济民医馆。回到生死园还要好多时日,我身上药材也不多了,还是去一次好。”花问一边同白如昼商量,手上运针入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问儿,辛苦了。”或是因为那些梦境,白如昼对眼前这位师弟更加珍惜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良辰府内,书佳期在书房案前阅读书卷,江湖各大派的联名战帖放在一旁。在书佳期决定履行弑盟条令杀死归一的时候,他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,可那又何妨?书佳期仅扫了一眼战帖便丢之一侧,心中只觉无趣。弑盟会应战吗?断然不会。弑盟不需要什么名目来证明自己。即便真杀了也便是杀了,何必再来一战为自己争个什么名头?况且,这良辰府,端了就端了呗,没了一个,还能有第二第三个,无尽数。

        书佳期手中的书卷是老盟主留下的密卷,只得盟主有资格翻阅。这一册名为《千秋变》,记录着诸多探阅他人记忆、控制及改变他人记忆的御魂之术。书佳期现下只能做到探阅。阅人记忆如同翻阅美妙绘本,当事人一辈子点点滴滴尽收眼前。若能更进一步,便能随意将记忆抹去、添加,如同茶馆的说书先生,故事自由做主。故名曰千秋记忆变幻莫测,任由我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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